採訪與整理:黃祥昀
編輯:張翰文
圖片:羅晟文提供
羅晟文藝術家簡介
現居荷蘭的羅晟文為台北Lightbox攝影圖書室之創意總監;自荷蘭完成攝影碩士學業後,駐村於北極圈(2017)與阿姆斯特丹Rijksakademie(2019-2021)。在駐歐期間,他亦致力促進台灣與歐洲當代創作交流。近作展出於荷蘭FOAM攝影美術館、EYE電影美術館、世界新聞攝影展、BredaPhoto攝影節、LhGWR、美國ICP攝影中心、韓國國立現代美術館(MMCA)、澳洲維多利亞國家美術館(NGV)、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英國FORMAT、Belfast攝影節、克羅埃西亞Organ Vida攝影節、鳳甲美術館、國美館台灣雙年展、中國連州攝影節。他於2020年獲選為阿姆特丹攝影美術館Foam Talent、皮克泰獎(Prix Pictet)提名,並獲國藝會、荷蘭Mondriaan Fonds資深藝術家獎助、荷蘭央行(DNB)、伯恩哈德王子文化基金會(PBCF)資助。目前正於鳳甲美術館舉辦個展《Matter of Scale》。
個人網站:https://www.shengwenlo.com/
《伸縮耳》(Extendable Ears),於荷蘭ARTIS動物園中使用超聲波轉換器,全景錄像截圖(2020)。
圖片:由羅晟文提供
幼稚園的叛逆:一碗榨菜肉絲湯的啟發
我小時候沒有明確的志向或想做的職業,但我喜歡讓我感覺驚訝或新奇的事物,以及挑戰體制的感覺,這兩點都跟創作有關。挑戰體制也許可以反映在我曾被讀過三個幼稚園;其中一個故事是中班時,我不喜歡午餐的榨菜肉絲湯,有一天決定不喝。老師說如果你不喝,就不讓你睡午覺,我那時竊喜,因為我討厭睡午覺,所以我繼續坐在位置上看湯,過了個愜意的午休時間。老師醒來後,發現我還是沒喝,很生氣地說若再不喝,下午不讓我上課。但我其實沒有很愛上課,因此直到放學,我都沒有喝那碗湯。老師就把我留下來,不讓我走,導致我母親在外面等了很久。後來我母親進來後覺得生氣,老師沒告知她讓她白等,原因竟然只是因為小孩不喝一碗湯,老師的懲處並不合理。那時候我第一次感覺到如果做一件事情並且堅持到底,是有可能反抗當下的社會系統,不受「大人」逼迫的。我這種對常規的反抗心態一直延續到現在。
理科背景對藝術創作是加分還是扣分?
理工背景對我的創作常有幫助。許多時候我會被問到轉換跑道後,過去的經歷是否有用;我覺得只要換個角度,很多經驗都是有用的。小時候我母親特別重視訓練我算數學,並不讓我在困住時看詳解,養成我有耐心去獨立解決問題,而不急著去看解法。這跟我現在的創作方法類似,我都是獨立去完成一個「問題」,並靠自己去思考解法。不一樣的是:藝術並沒有標準解,它總是處於探索的過程。
不管是高中念理組或大學念電機,都要做研究,例如中學時做科展,我必須要自己想一個題目去做,找方法去完成一個計畫。雖然這是一個科學的訓練,但這對我影很深;我把這種做事方法應用到創作上,找一件我覺得有趣但之前沒有人做過的事情,只是藝術跟科學的執行策略不一樣:藝術有更大的自由度。
獨立做研究與自訂題目的能力,深深影響我的創作,我的計畫通常不需要團隊一起完成 ,也不會極度耗費資金,像是製作我撿羽毛的《羽絨》(2018)時,花了一個月在荷蘭的公園裡撿羽毛並製作成羽絨衣,這是我自己一個人可以搞定的。延續著反體制精神,我想要證明我不需要龐大的資金也可以做出不錯的作品;這也像我小時候做數學題目,我比較喜歡具有巧思的解法,不只是為了算出答案。上述的背景也是我把自己定位為Maker而非藝術家的原因。
《羽絨》,填充、縫製羽絨外套的過程,錄像截圖 (2018)。圖片:由羅晟文提供
臺大電機系的同學多半收入很不錯,你怎麼敢決定成為藝術家?
在放榜錄取臺大電機的瞬間,我一點喜悅的感覺都沒有,我當時一直都不知道為什麼。高中的時候,我其實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歡什麼,因為不排斥物理、化學,且受家人的影響,就把傳統的第一志願當成自己的第一志願。但真的實現時,我心理沒有感覺,好像老天剝奪了我的喜悅。當時我想:會不會以後我無論完成什麼目標,都不會開心? 會不會賺了很多錢也不會愉快?讀大學時來到臺北後,有些機會觀察富裕的人的生活,我發覺有錢人不一定快樂與充實,也許經濟條件與內心的滿足與幸福不一定相關。畢業後同班同學們當然多半收入不錯,雖然家境原本並不寬裕,但我也不會感到可惜,因為對我來說薪資與幸福並非成正比。以前社會教育我們,只要你賺夠錢就會沒有煩惱,但也許富裕常會伴隨金錢無法解決的問題。現在做創作工作時,我感覺每天的生活都不太會重複,每年都會學到很不一樣的東西,收入上也可以支持生活,雖然有時比較辛苦,但整體心情是愉快的;因此,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沒有後悔做創作。
《鮪魚》(TUNA)展覽紀錄,Atlas Initiatief,荷蘭布雷達市,2017。 圖片:由羅晟文提供
跳脫舒適圈,去哲學系看不一樣的世界觀
大一時我待在電機系,有點像在一個洞穴裡。但當時我會想像成為工程師的未來,生命歷程感覺十分可預測。轉機是受到一位室友的啟發,他是一個讓自己時時跳脫舒適圈,且對世界充滿好奇心的人。有一次他邀請我一起去修哲學系形上學的課程,讓我大開眼界,我才發覺面對一個問題,思考方式可以很多元。不同的思想分支可以用不同的方法面對社會、環境和宇宙,包含物質與非物質、精神層次的辯論。這讓我體會到「思路」有其他的可能性。後來,我們還去不同的系修課,室友跟我分享到:「每個科系看待事物時,都只能代表該系特有的分析方法;換句話說,這只是一個面向,而每個面向都有其侷限性」。以現在的我來講,因為我長期進行生態相關的創作,我會說每個科系都是「人類」看宇宙的方式,而通常不是「非人類」或「其他物種」的視角。
《伸縮耳》(Extendable Ears,2020),睡眠紀錄,錄像截圖。圖片:由羅晟文提供
「好玩」與「反抗」是藝術可以跟科學產生交集或互補之處
在探索電機系以外的世界後,我發現若做一個工程師,比較沒有辦法讓我持續挑戰體制、延續好奇心。事實上,我在在系上也受到不少挫折,因為比較少在系上上課,名次一直倒退。我碩士時還是繼續念本科,一度力不從心,在碩二下時退出實驗室。後來同學介紹我去鄭士康教授主持的電腦音樂實驗室,在這個實驗室中,大家可以做自己有興趣的主題,有很大的自由度,不像許多實驗室,研究範疇是被規定好的。 在鄭教授的實驗室中,有個很特殊的地方是:「好玩」可以作為研究目的;也就是說,在老師眼中,做研究不一定是為了提升可量化的科學或工程效益(例如提升晶片效率),它可以是為世界增添一項好玩的事物。
老師的說明給我很大的感動和信心,也許藝術也有一樣的方向,不需用數據與效率來衡量創作對人類的貢獻,它可能只是純粹好玩,或是拋出一個問題到大家的思考範疇裡。它也許可以和科學互補,因為這些不被科學方法限制的創作,時常可以照亮科學目前為止無法照亮的角落。創作的路線雖然通常不能賺很多錢、自己的家人可能會不理解我在幹嘛、有的人會覺得這麼做很傻、為何不去當工程師,但這也沒有關係,這樣的生活除了為世界帶來好玩的事物外,也可讓我持續擁有新鮮的生活,並繼續反思體制與現狀。
荷蘭讀攝影碩士AKV St.Joost, MA Photography 以及畢業後的出路
決定轉做創作時,我選擇荷蘭的原因除了可說英語、學費較低外,很重要的是我感覺荷蘭雖被藝術強國環伺,但是它沒有被這些國家的風格牽著鼻子走。這讓我蠻欽佩,因為同樣是小國家,就算台灣距離歐洲很遠,但台灣的很多藝術、設計風向還是受歐陸影響,而受鄰近的日韓渲染更深。當時在AKV St.Joost藝術學院唸攝影碩士時,學程還不是很完備,有許多空閒時間,在學時我也因而有較多的時間觀察荷蘭社會,並嘗試往各地投稿、練習展覽。
剛從荷蘭藝術學校畢業時,我想要找工作,像是臨時教師或藝術機構的研究員,但都沒錄取。當時在攝影節籌備展覽時,策展人問:「你不是藝術家嗎?為什麼要找工作?」。另個老師也說了同樣一句話:「你不是藝術家嗎?為什麼要找工作?」當時我腦洞大開,發現這是用我自己在臺灣的經驗,在思考這整件事。那時在沒有賣作品的狀態下,我沒想過可以做全職創作。他們的提問讓我開始研究當地的創作補助系統與申請Rijksakademie的兩年駐村,一直獲得資助後,我才開始感覺到我真的有可能當全職藝術家。
《伸縮耳》(Extendable Ears),展覽紀錄,荷蘭Foam攝影美術館,2020。圖片:由羅晟文提供
鳳甲美術館個展《Matter of Scale》 :結合理科養分與藝術自由的創作實踐
目前晟文在鳳甲美術館的個展是一檔結合科學獨立研究與藝術想像自由的展覽,《Matter of Scale》展覽集結藝術家歷時兩年的海藻研究,希望和觀眾一起從不同觀點反思永續農業與循環經濟的浪潮。邀請你一起來看展。
鳳甲美術館觀展資訊:https://www.hong-gah.org.tw/5187